灯火摇摇晃晃,照映的身影微微前倾,声音阴沉。
“我家天子说:退位吧。”
桌前出神的孟侗微微抖了一下,失去聚焦的眸子渐渐回拢,重新有了些许神色,侧脸看向矗立阴影间的身影,艰难的挤出一声。
“你……走不出这里!”
秦桧为相多年,还是世人皆知的奸相,这样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,除非是面临真正的死局,恐怕他才会感到胆怯。
但眼下,他明显不会。
“呵呵……我不过夏国天子帐下一介小吏,死则死矣,不过陛下可就要做亡国之君,膝下儿女也沦为亡国之奴。”
孟侗深深吸了一口气,闭上双眼,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曲紧,握成了拳头。
“你家陛下是从何时开始布局?”
“据说两年之前。”秦桧笑眯眯的回答。
两年前?!
孟侗猛地睁开眼,眸底泛起惊色,紧握的拳头此时颤抖的松开,也就说两年前就已经在谋我越国了?
大抵是看出他心中所想,秦桧掸了掸右边的宽袖,也不再讲什么礼节,坐到皇帝对面,拿起桌上的瓷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温水。
“我家天子心怀一统之大局,任何人都阻止不了,伐西戎、齐梁之时,就已经着手吴越的布置了,陛下应该明白,成大事者,岂能走一步看一步。”
“吴越之争?”
秦桧笑着点了点头,抿上一口温水入喉。
“听我家太尉言,吴越之争不过先手的一招,而越国太子故去,必定五子夺嫡,那么机会就来了。”
其实孟金台在御阶上自刎喊出的那句:“夏国天子扶持他当皇帝”的话语时,孟侗已经猜到这一切背后,都有苏辰的影子。
但没想到竟然在两年前就已布局好,那看似寻常的越地吴民争端,也是他的手笔。
“我儿卓文,是你们所杀?”
“确实如此。”
到得此刻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,秦桧笑了笑,将杯子放回桌上:“既然陛下想听,那桧就直说了,吴越之争不过是用来消耗两国国力,毕竟越国多山,粮秣吃紧,长达两年争端,百姓必然要承担各种杂税,一来二去,民间苦不堪言,便失去偷袭中原的机会,也失去抵挡夏国兵锋的底气。
而太子孟卓文一死,又是另一个引子,我与王司徒随昭仪回来吊唁的名义便顺理成章,他为正使在前面引人注意,在下为副使通过昭仪的关系,拜见了五位皇子……勾出他们心中藏着的欲念。
果不其然,我们一走,五位皇子便开始争锋相对了,自古无情帝王家,长兄尸骨未寒,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夺嫡了。
可惜啊,这一切都在我家太尉的谋划之中,包括这次闹义军、崇王袭宫,到最后众军合围乐宁。”
秦桧眯起眼睛,指尖在桌面重重点了几下,加重了嗓音:“现在陛下已经明白了吧?”
“你不怕朕不退位,与你家陛下撕破脸皮,拿你祭旗!”
听到这里,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暴怒,但孟侗说出这句话根本没有任何底气,只不过是他做为皇帝最后的倔强。
“惠州驻扎了青州军,统帅乃夏侯渊,陛下应该知晓他吧?当年救援汾州,从北地燕京半月间横跨千里闪击汾州的魏军,这样的速度,从惠州杀到乐宁,恐怕要不了半月。”
秦桧笑容更盛,“齐国怎么被灭的?陛下也该知道吧?齐国太后杀了我夏国一名叫王怀义的使臣,然后就没了,梁国也顺道一起灭了。在下,正好是使臣,陛下要不要试试?”
说着,他还将自己凑过去,伸长脖子在上面拍了两下,示意孟侗拔剑砍过来。
“你……”
孟侗站起身,拔出腰间的佩戴的宝剑,作势欲砍,可举到一半的剑锋如何也落不下去。
“呵呵……”秦桧缩回脖子,站直了身子,迎着对方的剑锋贴近,食指轻轻拨开对方的长剑,笑眯眯的道:“天下大势分久必合,六国存在几百年了,是时候该一统了,你看燕、魏、齐、梁、吴,外带一個西戎,悉数已灭,现在只剩一个越国,独木难支,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大夏的兵锋。”
他按下剑锋,目光阴沉的看着对方的眼睛。
“倒不如学齐保国、学康成乾,好好当一个富家翁,与妻儿享受太平盛世,一起做大夏之民,岂不更好?而且,陛下与那两位还不同,你女儿乃我大夏昭仪,退下来后,你还是皇亲,是国丈,待遇岂是他人能比。”
孟侗握着剑柄,双臂颤抖、双肩颤抖、整个人也都在微微颤抖,他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,良久,他“啊——”的一声悲戚大吼,挥开手中宝剑,‘呯’的一声,将面前的圆桌劈成两半,朝左右飞溅出去。
烛台‘咣当’几声落在地上,烛火瞬间熄灭,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。
外面檐下的灯笼透过窗棂照进来,孟侗垂着长剑立在昏暗当中,他低垂眼帘,低声说了一句:“秦使者,越国百姓可被称华夏之人?”